前言(摘錄)
「想辦法偷蜜蜂」並不在我的待辦事項清單中,但有時候,竊取蜜蜂的技術自動找上門來。我在約翰‧ 霍普金斯大學皮博迪學院任教,講授教戰手冊的歷史發展,在為新學期備課之際,我發現自己置身在喬治‧ 皮博迪圖書館內珍貴的館藏區,翻閱著一本本引人入勝的古書。
我的調查研究有了一些重大發現:十九世紀當地印刷的手相指導手冊、由一流的捕鼠專家所寫的清除害蟲綱要,1884年所出版的《如何強健身體》(How to Get Strong),書脊上誇張的二頭肌,標榜了此書的價值。而夾雜在搶救腐敗的鹿肉、和喝沙拉油預防酒醉的技術指南當中,還有這一個:「如何竊取蜜蜂」,那時我就知道,這些教戰手冊值得擁有更廣泛的讀者群。
我開始在部落格上張貼歷代祖宗五花八門的建議,來娛樂我的朋友和同事。很快地,我開始收到來自世界各地的詢問:「親愛的老祖宗,」他們問道:「我應該如何洗頭髮呢?」「我該如何讓老闆對我刮目相看呢?」「我該怎麼打包渡假行李呢?」(這些問題的答案依序為:蜥蜴、粉紅色的衣服、醃漬的舌肉。)
本書所含括的這些教戰文本被粗略的分類、保存在圖書館中,都是些隨選的奇思妙想。然而,我們所看到的這些教戰指南有著一些非常明確的特點,因此我想在這本書中特別描繪出來,來保存這些意外的發現。
最重要的一點是,所有的指導方針能夠在書本留存下來的這個事實,意味著作者認為這些是值得記錄的、而抄寫員或印刷工也認為它們值得傳播。因此,從歷史學家的觀點來看,十六世紀對於打嗝的建議,是關於禮儀發展的珍貴史料,也是關於書和書寫操作指南的歷史。
這些文本也有某些共同的目標。教戰「如何執行」的文本是作者與讀者之間的一種約定,作者提出指導方針,而讀者信奉執行。在這約定之下,作者提出的是意見和權威,讀者則產生出令人無法抗拒的腹肌、袋熊形狀的蛋糕、和構造完美的IKEA 梳妝台,至少理論上如此。這種約定暗示於1579 年
一本妙計大全的序言中:作者向讀者承諾,「他們的錢絕對不會白花」,因為這些成功的妙招,將會為他們省下一本書價格二十倍的金錢,如作者所說:「迄今,痛苦和遊歷都是我的,而收獲和快樂從此將是屬於你的。」
教戰指導手冊提供了可能性。這些指導方針向讀者保證,要克服自然或社會的限制,並不需要神助、或與生俱來的特權、或長年的實踐─只需要一個聰明的技術,或許,還需要黃鼠狼的膽汁。
各類禮儀指導的文本盛行
想一想安東尼奧‧ 艾瑞納(Antonius Arena)1530 年的跳舞指南,文中告誡大家「女士們⋯⋯會嘲弄、恥笑那些舞跳不好、也不懂舞步的人,批評『那些人都是鄉巴佬啊』⋯⋯。國王、皇后、伯爵和男爵自己都愛跳舞,也會命令他人跳舞。」老實承認吧:你就是個鄉巴佬。但是繼續讀下去,你就會變得溫文爾雅,甚至「學會如何跳舞,或許可以藉此獻上深情之吻。」
這些古老又有助益的傳統文本,旨在讓你彬彬有禮(courteous)、溫文爾雅(urbane)、又文明(civil),都意味著「不是一個鄉巴佬」。中世紀文本,諸如貝克爾斯的丹尼爾(Daniel of Beccles)的《文明人之書》(原文Urbanus magnus 或Liber urbani; 英文譯文The Book of the Civilized Man),早已經注意到禮貌的重要準則,例如:不攻擊正在蹲著排便的敵人。
至十六世紀,隨著識字能力的提升,和印刷術發展所帶動的文本流通,關於禮儀的建議隨處可見。荷蘭鹿特丹偉大的人文主義者伊拉斯默斯(Erasmus)於1530 年寫了《男孩的禮貌教育》(原文De civilitate morum puerilium; 英文譯文On Civility of Children’s Manners),書中提出一個精彩的前提,小學生可以從這本書當中,同時學到「放屁的禮儀」和「拉丁文」。在義大利這個宮廷文化興盛之地,巴爾達薩雷‧ 卡斯蒂利奧尼(Baldesar Castiglione)於1528 年出版的《廷臣論》(原文Il libro del cortegiano; 英文譯文The Book of the Courtier)脫穎而出,成為最具影響力的義大利文學作品之一;探討宮廷朝臣最理想的特質(例如,有品味的穿著)。喬凡尼‧德拉卡薩(Giovanni della Casa)的《禮儀》(Il Galateo overo de’ costume)則告誡,如果講了一個糟糕的笑話,會讓人覺得像是「一個穿著緊身背心、屁股大大的胖子在扭腰擺臀地跳舞」。這些禮儀指導(尤其是伊拉斯默斯和德拉卡薩的)被廣泛模仿,為快速增長的廣大讀者提供文明發展的承諾。
關於日常生活建議的手冊激增
如果這一類的文本提出了自我塑造的可能性,也就是說,從粗魯的鄉巴佬,轉變成一位世故、又文雅的朝臣,另一種廣為流傳的教戰守冊則承諾幫助你改變周圍的世界。「自然界的祕密」、「怪誕念頭」、和「驚異奇聞」這一類曾吸引近代早期歐洲讀者的收錄,其實源自於神祕的希臘煉金術傳說這種更古老的傳統,雖然,從他們專注於消滅臭蟲、和涉及肉類的惡作劇的內容當中,不會有人想到這之間有關聯。現存於歐洲最早的「祕訣」相關書籍,可從九世紀重要的古老資料來源得到證實,包括玻璃、皮革和墨水的著色技術,清潔銀器,和建造破城槌。有人懷疑「打造頂級黃金的祕方」是一個吸引顧客的賣點:文中承諾「會使人驚嘆不己」,即使這個驚嘆是關於「我不知道我的頂級黃金在何方」此一類型,失敗的煉金術士仍可以繼續閱讀,並藉由煉出了一批很好的法式香皂或芝麻甜點,來安慰自己。
就連比較近期的文選都給自己添加了一點懷舊的味道。中世紀的歐洲學者開始在阿拉伯文本中,尋求古代的科學和醫學知識之際,亞里士多德(眾人稱道的「哲學家」)也名列其中。搭上亞里士多德作品順風車的,是一本百科全書式的拼湊文集,關於阿拉伯的政治、醫療、和占星術的知識大全,書名為《祕密中的祕密之書》(原文Kitāb Sirr al-Asrār;拉丁譯文Secretum secretorum)。奇怪但可以預見的是,「亞里士多德」高度機密的祕密成為歐洲的暢銷書,甚至使亞里士多德本尊的作品相形失色許多。擅用「哲學家」之名,以抬高作品身價的這種手法,持續了好幾百年,最好的例子就是1684 年廣受歡迎的性愛手冊,眾所周知的《亞里士多德名著》(Aristotle’s Masterpiece)或《名哲學家亞里士多德的著作》(The Works of Aristotle, the Famous Philosopher)。(想像一下這段對話:「你在看什麼書?」「哦,只不過是亞里士多德,那位著名哲學家的作品啦」。)
中世紀和近代早期的讀者可曾懷疑過,這位古代哲學家所兜售的竟然是牙齒美白和去污妙方,而不是超然存在和煉金術法則呢?想當然耳。但是這些文本的世俗傾向幾乎無損對大眾的吸引力。隨著印刷業的發展,新的一批專業人士,如印刷業者和專業作家,開始向廣大的讀者群推銷書籍,關於日常生活的建議小冊子迅速激增,諸如義大利一位印刷業者於1525年出版的《祕方全集》(Dificio di ricette),滿足廣大讀者對於如何長出鬍子、如何在水中燃燒蠟燭這類的求知欲望。(本文未完)